本文转自：人民公安报
□米 可
八公山山王村的村口，有一棵高大的石榴树，枝丫间挂满殷红的果实，像一盏盏小灯笼。这棵石榴树见证了山王村的变迁，也见证了刘李两家多年的恩怨情仇——它原是李大嫂当年亲手种下的，却成了两家人矛盾的导火索。
四十年前，刘大嫂和李大嫂两家毗邻而居。那时刘家九口人，李家六口人，男人们在田头商量着把零散的土地交换整合，让各自的耕地连成片。没有字据，只有几句热乎的口头约定，两家人便这样换了地，春种秋收时互相帮衬，石榴树下常摆着两家合吃的粗茶淡饭。李大嫂总说：“这石榴树啊，就像咱们两家的缘分，根须缠在一起，断不了的。”
岁月流转，刘家如今四世同堂，院内院外时常传来孩童的嬉笑。李家却接连遭逢变故，李大嫂的丈夫早逝，子女们陆续离开山村，只剩李大嫂一人守着老宅院。她常坐在石榴树下，对着满树红彤彤的果实发呆——那些饱满的石榴籽，多像当年热热闹闹的一家子，可如今她的膝下，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，倒是有人上门呛起声来。
矛盾源于当年换出去的一亩地。刘家小儿子当年用水塘换得了一亩地，拿到地后常年荒着，李大嫂看了可惜，就自作主张种上了石榴苗。她日日浇水施肥，看着幼苗长成小树，花开时像团火焰，结果时籽粒饱满，让人看了很是喜欢。近年来刘家小儿子在邻村养鱼获利，便开始对当年换出去的水塘计较起了得失：“当年换地时我家三口人，现在我家也添了孙子，水塘换旱地本就吃亏，如今那旱地被她种了石榴树，倒成了她的家业！”他越想越觉得亏了本，便上门要求换回水塘。
李大嫂一听就急了眼：“当年换地是两辈人拍板的事，如今你要反悔？这石榴树是我栽大的，这树就是我的伴儿！”话赶话间，李大嫂说话就开始夹枪带棒，“你刘家仗着人多，就来欺负我这个老婆子，当心倒血霉……”这话戳中了刘家小儿子，他血气上涌，抄起斧头就砍向那棵石榴树。
锋利的斧刃劈开树皮时，石榴的汁液顺着树干流淌，像鲜血滴在土地上。李大嫂冲过去抱住树干，放出了狠话：“别忘了你家祖坟就在我家地里，你看我怎么把它刨开……”
民警许鹏接手这起纠纷时，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。他先去村史馆翻出泛黄的土地台账，又找当年参与换地的老人印证：“没错，水塘边那块三分地，当年确实是刘家小儿子换给李家的。”许鹏揣着调查记录，先敲开了刘家的门。
“砍树违法，你知道吗？”许鹏盯着低头抽烟的刘家小儿子，“法律条文里写得清楚，侵害他人财产要赔偿。”许鹏接着放缓语气，“再说了，她一个孤寡老人，把石榴树当亲人守着，你砍树等于剜她的心啊。”刘家小儿子闷声说：“她咒我。”许鹏叹口气：“她心里苦啊，你叔走后，你又不是没见过她对着石榴树念叨的样子。”
许鹏转身又到李大嫂家，没提纠纷，先帮她清理树桩旁的杂草，“您看这石榴树，根系深着呢，砍了主干还能发新芽。”李大嫂别过脸，“新芽也不是当年的树了。”许鹏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石榴，掰开来，“您看这籽粒，紧紧挨着，多像一家人。当年两家换地，不就图个互帮互助嘛！”老人的嘴角动了动，没说话。
最棘手的是做刘大嫂的工作。九十岁的老人耳背，许鹏凑在她耳边喊：“您当年和李大嫂亲如姐妹，现在她孤孤单单的，您就不想拉她一把？”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：“她男人走后，每次家里烧鸡烧鱼，我都给她端一碗过去……”
又是一天清晨，薄雾还未散。刘大嫂就在子孙的搀扶下，捧着新摘的石榴来到李大嫂家，李大嫂先是没理，随后她看见刘家小儿子抱着几株石榴幼苗，小心地往树坑里栽。这边刘大嫂握住李大嫂的手，“妹子，当年的约定，咱没忘。这石榴树啊，以后年年结果，咱们两家人的情分，也像这籽粒似的，紧紧相连。”
李大嫂摸着新栽的石榴苗，见枝头缀着朵小花，红得像火。刘家小儿子低声说：“婶，我错了。这树长大了，结的石榴给您送过来。”老人的眼泪终于落下来，“种在一块儿吧，石榴树扎根深，分不得的……”
许鹏站在一旁，看着两家老人互相擦拭眼泪，年轻一辈帮忙培土浇水。他想起调解时熬的那些夜：李大嫂偷偷抹泪的背影，刘家小儿子蹲在派出所门口抽的香烟，还有刘大嫂反复念叨的“当年李大嫂给我纳的鞋底……”这些家长里短藏着比法律条文更温暖的东西——四十年的邻里情，刻在骨子里的质朴与善良。
如今，老石榴树又结满果实，新栽的石榴苗也抽出了新芽。李大嫂的院子里，又能听见刘家孙辈们喊奶奶的声音。每到这时，李大嫂总把最大的石榴掰开，递到孩子们手里。许鹏偶尔经过石榴树下，看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，斑驳的光影里仿佛映着这些年调解过的家长里短——原来最深的法理，藏在人心的温热里；最好的和解，是让那些被砍断的“根须”重新生长。
石榴的汁液依旧那么红，但如今人们看着这抹红，想起的不再是矛盾与伤害，而是互帮互助的温暖。就像许鹏在调解笔记里写的，“土地会交换，人会变老，但石榴树下的情谊，永远不会凋零。”
（作者单位：安徽省淮南市公安局八公山分局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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